雪媚娘奶白兔

在相思树下

这两天母亲来了我在的城市。

提着包,带着袋子,父亲穿着一身风衣,挎着肩包,拎着买车送的梅赛德斯银标小行李箱,站在小雨里抽烟。

我下去接的时候父亲惊讶的昂起脸,看着我身后的高楼,说你住这里吗?他大概以为他的儿子还停留在住民房的窘迫境界,说来的时候都准备好出去住宾馆了。

这回是为了新房封窗来的。

母亲絮絮叨叨的数落我房间太乱,纸乱丢,她其实知道我有鼻炎的毛病,过敏性鼻炎看不好,也不必看,一边说一边把我用来装垃圾的盒子团一团丢出去,我口张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话,我习惯了她进入生活视野后肆无忌惮的入侵和一厢情愿的改造,就像她一进门就把老家拿来的坚果和零食堆满我的小冰箱但她不太清楚坚果是不能冰的一样,我早已习惯这种感觉。

我一直觉得我已经长大了,我读完大学出来卖了一年房子,找了个机会考进现在这个单位,别人总是说你妈有本事你妈有本事,在老家那个小城市里我妈确实有本事,以我之所见,从出生到入土,她还真是哪哪都能使上力。连下葬都能选个风水上优人一等的好穴。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妈完全使不上力,只能靠自己,我九十进六六进二考进的单位,那一刻我特别有成就感,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战果,是值得在家长面前炫耀的战果,过年回去所有亲戚都高看我一眼,因为我是这一代人里第一个进入公家单位的,工作拓宽了我的视野,我知道很多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土地财政和房子价格之间的核心逻辑以及劳务派遣公司对当地企业的好处,还有为什么劳务派遣公司看上去人见人骂却能一直存在。

我只干了六个月,已经成了很多人口中的领导。我觉得我长大了,我每个月挣得比我大十岁的亲戚都多一倍,重要的是我自觉能够肩负责任了,我记得有个老板拖欠了工资十五天,我在两个云南老哥祈求的眼光下拨通电话,语气平静地告诉他我是哪里哪里的,现在你给我一个时间,明天行不行,好!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你发工资给他们,不然我们就去找你。

第二天那两个老哥没再打给我,我知道他们应该是拿到钱回老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我有种肩负责任的感觉,从小我就知道,一个男人之所以是男人,是因为他有能力承担责任,我很想告诉我的父亲母亲,我是个出色的大人了,我已经长大了。

直到今天下午,我们坐在欧派的真皮沙发上,父亲斜着眼看纱窗把手,伸手摁住敲了敲,跟老板说你这是再生铝?老板马上换了一个,说那个不是我们的,是隔壁的。然后开始报钢材的价格,本来两千五的美缝父亲聊着聊着,那位老总一拍大腿,说老哥你要是在我这里做了美缝我送你又怎么样!母亲手里只有一只笔一张纸,却硬生生的把封窗从一万六只做阳台封窗杀到一万七千六,阳台、六个纱窗、大理石、破门、铝合金包边全部做好,并且质保二十年有任何问题他们负责到底。

我在一边看着那个70寸的创维彩电,百无聊赖地把糖果盘里的无糖薄荷糖分成深色系和浅色系,然后做排列组合玩,不是我不上心,是我插不上话,也不是我不想发表讨论,是我根本不必担心,因为我毫不怀疑这两个人跑了六百多公里来这里淋了两天雨,只是为了帮我把这件事做到最好。

我突然感觉我根本没有长大,好像还在那个七岁还是八岁的夏季午夜,新店门装修,工人彻夜不休,我也是那样,靠在一张松软的真皮沙发里一颗颗的把手里的旺旺牌巧克力泡芙挑出来,小心地啃掉所有酥皮,把巧克力心留到最后,一口吃掉,我伸着两条腿晃啊晃,看着母亲一脸嫌弃地数落着那个我觉得已经很低的价格华而不实,她试图把已经将对方对接的小女生聊哭的价格再杀下去三千,并且多送几个平方的装饰墙。

母亲发觉到我在看她,她笑了笑,伸手招呼我过去,我忽然想到那张图,就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放学回家跟妈妈说你在学校今天发生的事,配图是一张橘白母猫和一只橘白奶猫在一起,母猫低着头看小奶猫。

原来我从来没有长大,或者说在她面前我从来没有长大,我还是那个会被她问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的孩子,只是学校变成了单位,她还是会下意识把最后一杯酸梅汤让给我,但在她喝完之前我已经又叫了一壶。

我突然不想长大,我突然觉得长大原来是件这么不好的事,因为我长大了他们就要离开我,我长的越大每年或许就要越少见他们几次,我肩负的责任越多,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越少,我学会了开车就不能再坐在父亲的副驾驶上跟他聊他年轻时当兵的故事了。

我衷心希望父亲母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希望他们能够老得慢一些,好让我能多和他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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