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媚娘奶白兔

在相思树下

漂亮(千恋)

千恋

灵感来源是邹念慈的《漂亮》


OOC,可能有雷点

这篇才不到一万,却写了小半个月,主要是写着写着就开始摸鱼就跟工作一样

天气太热了单位有姐姐中暑了,嘴唇和脸都白得吓人,面如金纸这个词太恰当了

大家要注意避暑,多喝水。




0


又来了。

白色为主调,金属的银灰色斑斓驳杂地搅和在病房里,组成我记忆里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女人虚弱地喘息着,逐渐被雾气浸湿的呼吸器戴在脸上,病床上女人淡金色眼睛里倒映出的我幼小又惊慌,拧成抹布的脸挤出仿佛不会干涸的眼泪,呼吸机滴滴滴地发出规律的哭叫,刺耳,令人窒息。

气体凝聚成水珠,水珠又汽化为虚无。

刺鼻的消毒水就是这样从地面上挥发,有如挡不住的毒液一般进入鼻腔,在梦里那令人不适的味道加倍放大,好似连着汽化消毒液的导管直接插入大脑,非要我把这接近于生命消亡或离别痛楚的味道刻进脑海里。

没事的,没事的。

白天没有耗尽体力就会这样,没有一觉睡到天明就会这样,有时候就会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哭叫,不要喊。不要惊动别人,没有人能听得到,这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梦境,这是幻觉,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叶月恋,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害怕于事无补,只要天亮就好了。

可是每个这样的夜,我以为天不会再亮。




1

阳光朦朦透过窗帘。

醒来了。还很早,沙耶小姐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轻轻扣门呼唤着。

“大小姐,早餐好了。”

“好的,我马上来。”我挪下床,把昨夜甩在背后,洗漱更衣。

最后是扎头发。

我站在落地镜前,镜面忠实地反馈我的样子。

干净,利落,一丝不苟。

“不愧是我们结丘的学生会长叶月恋啊!”

遥远的哪里传来了称赞,记忆里连母亲都没有这样夸奖过我——或许梦里有过?

对不起,我真的记不清了,如果不能把晚上的事抛在床上那这一天就没法开始,但时间并不会因为我不想开始就不流动,朝西的别墅到了下午依旧要承接夕晒,然后地板流动着氤氲刺眼的红。

我想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件事,这是我的秘密。

成绩优秀,运动万能,理事长的女儿,音乐科的领军人物,还是个美人。

就跟你母亲一样呢。

这些话已经听得太多,每次摆出一副公式化的笑容应付,感到自己逐渐变得面瘫。

和妈妈一样吗?

我努力维持着自己坚韧的微笑,不让那些回忆仿佛隔夜未消化的胃酸那样翻涌上来。

“一路顺风,大小姐。”女仆沙耶小姐对我鞠躬,谢谢你,沙耶小姐,有你真的很好。

我点了点头,走出偌大的别墅。

这房子里也只有我和沙耶小姐了,维持着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虽然早就破碎了,说出来沙耶小姐会伤心吧。

噢,还有你,小不点。

“我出门了。”



2


学习不算是难事,只要上课的时候认真听就行,我就是这么告诉来讨教的学妹的,然后她们就会说好厉害好厉害。

很明显新来的中国留学生连听都不想听,她上课是睡觉的,就这样还能考出普通科第一的成绩,实在令人忍不住去想,教育制度的差异对成绩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多吗?

更多的时间里她在忙活另一件事。

学园偶像。

这在令我头疼的词组里排名还要胜过钢琴乐谱和舞蹈动作,显赫地排在第一位。

这个词不可避免地让我想到母亲。

学院偶像是妈妈最好的回忆。

母亲大人,学院偶像会带来幸福吗?我幻想着过去的年月,母亲大人那样满面笑容地拥抱她的朋友,留下的照相和视频比和我的还要多得多。

无需比对学院偶像和我孰轻孰重了,我闭上眼睛。

转眼又变成白为主色调的冰冷病房,消毒水,吊瓶,被药液浸湿脆烂的标签,母亲虚弱的眼神,一场梦魇,难以醒来,惶恐惊怖,不会游泳的我被丢进深水区,一口接一口呛水。

咬到发白的嘴唇松开,希望没有渗血。

不会,它没有给我带来幸福。

我睁开眼睛,做出冷静的判断,冷静地令我自己都感到讶异。

或许我应该更有远见一些,在我当选学生会长那一天就立一条规矩。

绝对禁止学园偶像。

这又不难,我手上可以拿来置换的筹码很多,实在不行我开放恋爱禁止令,拿这个来换学园偶像禁止就好了。

慢着,我们这好像是个女校。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里有数,这对那留学生绝对有用就行了。





3

四处发传单,举着比她还高的立牌,让涩谷同学拉着车四处游行。

“会长,那家伙要造反了啊!”学生会的学妹泪眼汪汪,被闹得不行了,拉着我的手哭诉。

数次制止唐可可堪称狂热的行动未果后,我约她在学生会室聊聊。

“来跟可可递降书了?”趾高气扬地看着我,这孩子的家庭大概非富即贵,我想正是这种流淌在骨血里的自信和永不言败的热情让她如同一团灼灼烈火,烧得那样灿烂,耀眼。

这样天赐的礼物是不会出现在一般家庭的孩子身上的,真羡慕她,可是在此之前。

“唐可可同学。”我开口了,“首先,作为结丘的一员,唐同学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同学们的日常生活和学生会的管理条例,其次。”

“唐同学为什么会认为我是来递降书的?”我有点不解,我实在是没感觉到自己哪里有发出要投降的信号。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唐可可侃侃而谈。

“自大明万历皇帝开始,日本有打赢过我们吗?”

“…这有什么联系吗?”

“会长来找我谈判,不就是已经觉得学生会压不住我们了?学生会现在就应该乖乖跟羽田秀吉学,称臣,入贡!”一番话横刀立马,气势汹汹。

我摁住眉心。

我们,啊。

还真是藏不住心思,或许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藏吧。

趾高气昂啊。我看着她高高在上地夸大其词,难掩羡慕。

但是。

“首先,日本从来没有给明朝入贡,羽田秀吉病逝之前接见大明使臣,说的是吾欲王则王,不需你们封。其次。”我开门见山。“我要是跟全校开放恋爱禁止令,唐同学猜如何?”

这次轮到唐可可愣住了。

“…这有什么联系吗?”

“用这个,来交换学院偶像绝对禁止,唐同学,你猜是想谈恋爱的人多,还是想成为学院偶像的人多?”拿起瓷杯就口,我胜券在握。

“…这和可可有什么关系?”

“那或许是和涩谷同学有关系。”我尽可能让自己不笑出来。

“…卑鄙!太卑鄙了!”唐可可起身要走,“可可绝对不会输给你们的!”

“唐同学!”我叫住她,丢出最终筹码。

“你和涩谷同学谈恋爱,学生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对的,别再给学生会找麻烦,怎么样。”

她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谈判,不会节外生枝,大概吧。

“我们”二字说的多坚定,现在就有多慌乱,唐同学啊,你还是太嫩了。

“deal?”我步步紧逼。

“…哼。”唐可可撇过头。

要只有你一个,我还真没办法,你们,就很好对付了。孤独的人才是最强大的,因为没有弱点。

承认吧,你不是个孤独的人,所以赢不了我。

唐可可摔门离去,我摇了摇头,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搞得跟幕后黑手一样,我后知后觉。



4

事实证明谈判是成功的,唐可可终于一心扑在涩谷同学身上,学院偶像计划算是破产了。

今天难得心情不错,放了学回到家,沙耶小姐出门来迎接我,带着小不点。

“欢迎回来,大小姐。”

“我回来了。”

我真的很感谢沙耶小姐的存在,母亲离世后她一直照顾我,父亲在海外忙于工作,对我的照顾基本上等于没有,沙耶小姐是我的女仆,更是我的亲人。

“大小姐……”她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我温和道,“有什么话就说吧。”话虽如此,我总有些不安。

“大小姐……我,想请几天假,回老家一趟,有些事要处理…”

欲言又止原来要说这个。我沉默了一下。

“好,沙耶小姐等等我。”

我走进房间,书柜里还有一些钱,原本是做这个月的生活费——父亲照顾我的方式。

“沙耶小姐,这是你这个月的薪水。”我把信封递给她,笑着说。“拿着吧。”

“…大小姐!我不是要走!只是老家有一些急事!处理完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急切地辩驳着,沙耶小姐拉着我的手,片刻后又觉得有些僭越。“再说这…我的工资也远远没有那么多。”

“…不是那个意思,是感谢沙耶小姐,回老家办事也需要钱吧?”我尽可能笑得余裕。

真讨厌自己啊。明明不想她走不是吗?要是哭着拜托沙耶小姐,沙耶小姐或许就不会走了不是吗?

干嘛非要逞强,做出一副事事周到的样子?

叶月恋,你好可悲。

因为这才是学生会长该有的样子,这才是母亲大人心中完美女儿的样子。

仿佛用扩音喇叭在脑海里大喊着箴言之类的东西,我努力说服自己,脑海里传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撕开些什么东西的痛楚。

睁开眼, 成功了,又下一城。

不顾她的推阻,我把信封塞给沙耶小姐。

“一路顺风,沙耶小姐。”

沙耶小姐感激地看着我,“大小姐…”她嗫嚅着。

“嗯?”我笑着问她。

“没什么事要跟我说的话我就上去补觉了?沙耶小姐?”

“…愿您好梦,大小姐。”沙耶小姐鞠了个躬

“嗯,沙耶小姐也是。”

我上楼去了,片刻后听见木质大门关上的声响,过了几分钟,确认这个屋子里没有人了,确认寂静到一根针掉下来都会有声音了,确认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见了。

才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不让人看见酸楚的液体淌下。

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木制窗棂外头是另一个世界,骤然崩落的大雨好似云顶之上破了一个大洞,三途河从天穹之上倾倒下来。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我看见我眼前的路落满云,一朵朵紫藤花从一朵朵云里长出来,越长越大,越长越高。

好似要长到天上去。




5


醒来就不想呆在房子里了。

房子太空太大,本来我想着至少还有小不点陪着我——一只白色大狗。可是沙耶小姐留的便条上说小不点寄存在朋友家了,让我不用担心。

真是能干啊,沙耶小姐。

雨渐渐小了,吃过了冰箱里沙耶小姐留的食物,我打了把伞走出门——比留在家里好,我看着那些被沙耶小姐擦洗过一尘不染的刀具总有些好奇,好奇这刀如果擦过我的手腕,是否会和某些多汁的水果一样喷溅出什么汁液。

太危险。

再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会发疯。

雨还没停,只是从大雨变成小雨,大雨总伴随着风暴,洗刷过街道上堆积的尘土,待太阳再次照耀,就会变成全新的颜色,连树叶都被洗得发亮,如此宏大而慈悲。

小雨更像是闹脾气的孩子,它或许只是想告诉你,我在,我在,我来过,凉凉雨丝自携一股草木清香,街道的灯牌在雨水里折射彩色的虹光,有那么一二刻晃了眼。

用在雨水里浸湿的手擎住雨伞,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灯火折射的街角一个孤零零身影撞进我眼里。

她顶着两个绑成团子的发髻,发色很显眼,碧蓝如洗的天空最突出的白色。

岚千砂都。

我准确的在众多学生中认出了她,她跳舞很厉害,拿过很多奖,说起来我好像还和她一起演出过,只是演出结束都还没来得及邀请她一起庆功她就被朋友抱住带走,只得不了了之。

她情况不太好,从背面看过去校服完全湿了,就算她经常跳舞身体素质还算不错,也不能一直呆在雨里,何况看她的校服显然不是刚刚淋雨。

学生会长的责任令我疾步上前。

“岚同学。”我打了个招呼,把她套进伞。

走进了才发现不止是衣服,连头发也湿透了,像是吸饱了水的云彩,重地令我有些退却。

“岚同学,你怎么了?”我问她,“怎么不回家,下雨了不打伞站在雨里。”

她没有说话,只用一根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噤声。瞳孔却直勾勾盯着前方,像中了什么魔。

顺着她的眼神我往前看,雨又有些下大了,雾蒙蒙的雨幕格浓淡相间,即便是背着身子,那头耀眼的橙发依然帮我辨认出她的身份。

涩谷同学?她为什么在这里?

我抬头一看,无意之间居然走到涩谷同学家的咖啡馆来了,真是不巧。

看她的动作应该是在磨咖啡,我把伞尽可能挡在已经淋得透湿的岚同学头顶,单人伞显然不堪两个肩膀的重负,我只能把伞斜向她。

阴影彻底盖住岚同学。

“岚同学,为什么不进去呢?”记忆里她们不是好朋友吗?我难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嘘。”岚同学终于看我,她说,“会长,嘘。”

原来她是认得我的,我放松唇角,安静地举着伞。

她注意到我的肩膀湿了,体贴地靠我近了一些,好让雨伞能将我们一起庇护在瓢泼大雨下。

“谢谢。”她说。

咖啡店的门挂上了休息的字样,与外面世界链接的唯一途径是一块玻璃,店里挂着昏黄的温暖的灯,木质家具和挂着铃铛的大门如一尊守护神,将大雨里无处不在的水雾和潮气挡在外面。

灰色和橙色小声笑着,声如银铃。

黑色和白色默默无言,相依为命。

唐同学,好久不见。



6


我想我已经完全掌握了情况,大抵是唐同学来找涩谷同学玩,岚同学在外头看,是不想打扰她们吗?

不对,岚同学认识涩谷同学应该更早吧,为什么岚同学不进去?

大脑有点过载,大雨冲荡起过多的草木气息充盈着鼻腔,反而变成酸味,咕噜噜地在脑子里翻滚,呼吸不畅,空气中浓度过高的水分带来的是晕眩,哭过以后没有好好补充水分果然是不行的。

我暗自记下一笔。

涩谷同学把咖啡端过去,细心地把杯垫托在手上,像是要喂——居然也就真的喂了,仔细一看唐同学手上拿着针线,缝制着一个小娃娃,只巴掌大小,却酷似眼前的涩谷同学。

身边的岚同学从刚才开始就在轻轻抽泣,我责备自己为什么要把她挡进伞里——冷雨和热泪没人分得清,我去哪里找场大雨掩饰岚同学的伤心?

说来可笑但我从没安慰过女生,当然男生也没有,我不懂得什么叫恋爱,接吻,那是什么?有这回事吗?

虽然刚才才亲眼看到。

“呜……呜啊啊……”

大雨里这一片被雨伞割裂的小世界呼吸可闻,何况是剧烈的抖动和已经不能被称为是抽泣的痛哭,令我心慌的热泪滚滚而下。

我把岚同学拉走了,远远地把她带离那片连大雨和风暴都无法影响的暖光,在黑云压城的深夜里自在快活地咕嘟嘟冒泡,那是别人的地方,跟我原没有关系,岚同学呢?我不知道,但她确实应该离开,我有种预感,如果里面的两个人看到我们站在外面而岚同学在哭。

摧心裂肺的头疼无限逼近我,我拉着岚同学快步跑向别墅的方向,那个地方是我的,你想怎么哭都行。

可以的话最好不要哭,岚同学,拜托你。

风势渐涨,雨如重幕,伞已没什么必要,干脆丢开。我就那样拉着千砂都奔跑在狂风暴雨里,直到筋疲力尽。



6


“谢谢会长…”借用过浴室的岚同学穿着我的睡衣,红扑扑的脸蛋终于有了些血色和人气。

“…不用,岚同学,雨下得这么大,今晚就在这住吧。”我有些僵硬,第一次同学来家里住,没有沙耶小姐在我连那间客房是收拾干净的都不知道,住沙耶小姐的房间又不太好,只有把岚同学放在我的房间里。

“会长…”

“不用叫会长,恋就好。”我说,都看过她哭泣的样子了还被叫会长这样的称呼实在是有点受伤。

“头发有好好的擦干吗?淋了那么久的雨,感冒就不好…”

岚同学怔住。

啊我失言了。

死一样的寂静在房间里弥漫,好似浓雾扼住口鼻,直到岚再次开口。

“我不知道她们在…”岚低着头。

“我也…不知道。”其实是知道一点的,我其实应该算推波助澜的那个人,说到底学生会的不作为是我的授意,我说谎了。

说到底是我害她哭。

我不敢说我知道,我怕她再哭。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香音…和可可。”她还是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话。

学生会长,你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岚同学…”我刚欲开口,就被岚同学打断。

“千砂都,也叫我千砂都吧。”她露出一个令我心头一动的笑容,虽然像是挤出来的。

“…千砂都…同学,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但是哭总是不好的吧。

字斟句酌地开口了,在学生会开惯了一言堂却对着哭泣的同学说不出话,我实在是没用。

她果然不哭,只是低着头,我扯了件衣服盖在她肩上,听见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坐在床上,无数次想要开口,无数次已经张开的唇舌打着架,无数次不成字句的音节咽下肚,我第一次发现叶月恋是这样无能,无能到安慰两句都不知从何说起。

真没用啊,原来叶月恋是这样的吗?学生会长竟是这样无能的家伙吗?母亲要是看到这一幕会怎么说?

恋,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也很让自己失望啊,今天没有耗尽体力,想必又是一夜无眠,屋角里要爬出些什么黑暗的东西,依附在摸不着的哪里,我感到被恶意凝视着,有什么东西想要在我放松的时候扑上来撕咬我,把我扯进什么暗无天日的地方。

即将到来的恐惧,前途未卜的来日,无法入睡的夜晚,不会再亮的天。

我穿行在一条没有丝毫光亮的海底隧道里,上头是几万公顷海水,密密麻麻碎碎裂裂的瘢痕盘踞在隧道穹顶……

大厦将倾。

我不想再坚持了,我想要……解脱。

我想要海水淹没眼睛,好安静……



7


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腕已经被岚同学,被千砂都攥住,她惊恐地看着我破皮的手臂。

刀口没来得及碰到血管,原来只是破皮,就这样我也痛得眼角发热,千砂都把那水果刀从我手上拿走,打开窗子丢了出去。

然后在我完全没法反应的时间里,千砂都把所有刀具都收起来丢进柜子里,把厨房锁上。又把我硬生生拖回了开着灯的卧室里,捧着我的手吹气。

“呼呼…不疼了…不疼了。”

她专心地看着我的手臂,其实没什么事,只是破了点皮,千砂都却如临大敌,一直问我要不要去医院。

我说我没事,千砂都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我,她可能以为我真的会自残。

“我真的没事,刚才是不小心。”我又说谎了,叶月恋完全不是个好孩子了。

说出来吗?说出来是不是不好?说出来是不是又会惹得千砂都哭?

算了吧。我叹口气,做了简单的包扎,对千砂都说。

“千砂都同学,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课,早些睡吧。”

“…嗯!恋…同学。”

她得以拥有一夜好眠,我背过她,任凭淹没,聆听着深海的心跳,继续我昏无天光的梦境。





8

果然还是会来。

冷眼以待吧,这如约而至的梦魇。

又是那吵闹的呼吸机滴滴滴滴滴滴地哭叫着,刺耳聒噪,我走到墙角,看着那个慌张失措的自己,突然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很辛苦呢,我。

很辛苦呢,恋。

就那么蹲在墙角等待着天亮,千砂都现在睡得很香吧,毕竟被子都被她卷走了,夹在纤细有力的两腿间,优质的睡眠往往伴随着令人羡慕的寝息。

千砂都的梦境,会是什么样?

很快我没有余裕想了,那种无处不在的窒息感和挤压感,比哪一次都来的庞大厚重,像是被封闭在罐口加压封死过的消毒水罐子,那无孔不入的刺鼻液体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挤进来。

这一次天要塌下来了吗?我闭上眼,不去想。

怦怦,怦怦。

是什么在响?这数百次的梦境里从没有这样的声音。

怦怦,怦怦。

跟那该死的可恶的可恨的滴滴滴比起来这声音太悦耳,是谁?

怦怦,怦怦。

是心跳,我辨认出来了。是千砂都的,年轻的心脏,狂妄又有力地搏动着,梦境愈来愈深,这生命隆重的搏动毫无休止之意,咚咚!咚咚!

在这死水一般厚重沉凝的夜,千砂都的心跳愈发猛烈,那样狂妄又不可一世,要把这天塌地陷的末日开膛破肚。

明火执仗,跋扈恣睢,震耳欲聋!

她要…拉我出去。

蹲在墙角的我听这悦耳的心跳,居然奇迹般地镇定下来,无孔不入的药味都淡化,万顷海水都分开。

一阵天旋地转,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瓶子,猛力摇晃后再做一个大力射门。

我醒了过来,从冰冷的深海里猛然进入一个温暖到怦然心动的地方,每一口呼吸都交融着另一个人的体温。耳后,脖颈。千砂都两只手臂紧环着我,我得以听见那拯救我的心跳声,近在咫尺。

千砂都醒着,深夜里瞳孔明亮,灿若繁星,安抚我的紧张,心疼地小声道。

“不怕,恋恋,睡吧。”

那是我不会忘记的夜晚。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是可以被拯救的,原来不必呼救,是会有人来救我的。

把头埋低吧,好让我看不见她湿润的眼瞳。

把呼吸放轻吧,好让我的哭泣不那么明显。

把耳朵竖起来吧,好让我听她哄睡的歌谣。

原来如此之近啊。

我和她。

近到可以听见我的泪水,砸裂在她单薄又柔软的身体里时,巨大的回音。



9


对千砂都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醒来时她已经不在身边,怅然若失的我以为昨夜被包裹的安心感是一回欺骗。

也是,被这样轻易地拯救,也太便宜了,沙耶小姐不在自然没人给我准备早餐,可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来自楼下,门后。

“恋,起来了?来吃早餐吧。”

说不清楚,实在是说不清楚,那圆圆团子主人工整的脸,挂着新婚妻子般的笑容,我只有连声答应着爬起来,赶忙洗漱。

太真实了,这或许还是梦境?

“恋,昨晚是做噩梦了吗?”把盛着腌萝卜的小瓷碗放在我面前,千砂都说。

“流了好多汗呢…”

“…是吗?我昨晚睡得挺好的。”不想让她知道我的梦,压力太大。

“是啊,我抱着恋的时候恋睡得可香了,也不会发抖。”她仰着头眯起眼睛看我,满是包容。

“……谢谢。”我只有道谢。

“不用啦,恋同学睡觉很规矩呢,乖乖的,很可爱。”

我实在受不了这暧昧地对话,好像空气里有味增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泡,赶紧吃完,拉着千砂都出门才是正事。

身为学生可不能迟到吧!

“恋同学先走吧,我收拾一下,马上到。”

千砂都对我说,“要是让人看见和学生会长一起出门,就不好了吧?”

像味增汤蒙了心,晕乎乎的,一块黄油在心尖熔化,甜腻的食物香气让我什么都答应下来。

我踉踉跄跄地往大门走去。

千砂都拉住我,将我制服上的缎带捋平,明明她也穿着制服。

这个情节好像晨间剧里新婚妻子送丈夫出门,按道理来说接下来应该交换一个早安吻。

不。我们是同学吧。

一晚过去,我好像把自己的房子给丢了,千砂都同学的自然程度好像那是她家。

“这样很好,恋,一路顺风。”

那块黄油熔化得应该很好吧,不然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是不是应该要…”话到嘴边还是咽进去,我说不出口却又竭力想要打破千砂都这份居家领域的余裕。

“恋想说要交换一个早安吻吗?”她懂,看来也没少看晨间剧,我们笑出声来。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我松弛了脸颊。

“我出门了。”我回头要走。

“…那…要做吗?”

那声音自身后传来,仿佛来自远方,听不真切,却又在我耳边。

我落荒而逃。



10


照例是教室,生徒会室,家。

三点一线,照例是一个人,照例是在学校呼风唤雨回家独枕难眠,照例,照例。

我以为这种公式生活会一直维持,直到这平静又无味的三年过去,像流动在空气里的灰尘那样自然而乏味,我以为我和千砂都也会像这样,毕竟我们确实没什么交集,留她在家里住一晚也很正常,只是都没有通报家长。

至于被她抱住,这也都是小事。

“欸?可是恋恋昨晚好像叫我妈妈了?”

…镇定,叶月恋,小场面,那是深夜里被梦魇摧残的你,那个你是脆弱的,无助的,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她和现在坐在千砂都眼前的你是两个人,那个人是没有资格出现在白天的。

“好啦,下次要是还做噩梦还来找妈妈吧?”玛瑙般的眼睛笑得眯起,千砂都对我说,“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会笑不出来的。”

真温柔啊,千砂都。面对这样的温柔我如果还是羞答答不愿接受就说不过去了。

我坦率地道谢,千砂都倒是有点困扰,她说这并不值得被谢谢,然后拉门出去了,从学生会,我摇了摇头,茶盏里淡红色的唇角弧度一闪而过。

片刻后学生会室的门又被打开,来人脸上带着不知所措的表情,她慌乱的样子让我以为走廊上穿行着吃人的怪物。

“千砂都同学…”我刚开口,就被她搁在唇边的一根手指顶住,我得以听清走廊上的声音。

“香音!可可今天可以去你家睡吗!”

“……好啦,但是不能玩太晚哦。”

“好耶!!最喜欢香音啦!”

……这样啊。

我…该怎么做?看着不知所措的千砂都,我居然也罕见的慌乱起来,究其根本,我和唐可可有约定,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多够意思,虽然我们谁也没说明白,但她到底是没再忙活那令我头疼的学院偶像。

只是千砂都……我说不明白,我只知道尽管千砂都对我笑或许是有些捉弄的嫌疑,但看到她开心,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放松,胸口的沉郁也放开来,如同做血压测试时被机械性攥紧的手臂忽然松开的轻松感。

还是先问问本人好了。

“千砂都同学…你没事吧?”我小心地试探,“是不是有点闹腾,要不要喝杯茶?”

“…”千砂都看着我,没有说话。但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有些事并不是一直逃避就可以的,如同每晚难眠时梦境之于叶月恋,如同门外的两个人欢笑打闹之于岚千砂都。

是没办法逃避的啊,千砂都。

我试过了。

把注入红茶的杯子递给千砂都,拉她过来坐下,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在接触到我包容的目光时涨的通红,我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

我用气声,小声地在千砂都小巧通红的耳珠边说话。

“母亲大人,别怕。”

肉眼可见的,千砂都变得可爱起来,虽然原本也很可爱了,但这一刻我认识到,原来这样的,不知所措的千砂都,才是最可爱的呢。

“我出门了。”

我拉开学生会室的门,刚准备狠狠地训斥走廊上大声说话的两个家伙,还未开口就被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抓住,那手抓住我的肩头,急切地把我已经蓄力前倾的身体抱了回去。

真无法想象那样纤细的身体能有这样的力量,在开口之前已经将我带走,千砂都的脸庞近在咫尺,不知所措的千砂都已经离去,正如黑夜里抱着她哭诉梦魇的我已经离去,我们端正地坐在一起,谁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却默契地佯装不知。

走廊上没有人去管,热烈的话语和感情充斥在空气里,学生会室里只有我们两人,在彼此长久的沉默和凝视里静得如同镜中之月。

千砂都待要开口,我抢先她,“千砂都,早点回去吧,记得带伞。”没去看千砂都了,我随手拿起文件走到窗边,落下的雨点洗刷着学园里每一片树叶,雨幕覆盖下的几万颗大树是城市忠诚的卫士,坚忍而沉默地抵御着雨点。

待到太阳新出,又会是闪闪发亮了。

淅淅沥沥地,天空之下飘荡着细小雨丝,门外的声音随着轻巧地脚步声已经远去,就在这润物无声的巨大白噪音里千砂都好像说了些什么。

“……吗?”

什么?雨势愈烈,那黑云之上的紫藤花摇摇欲坠,我没听清。

我回过头,千砂都走到我面前了,其实她比我还矮一些,我能看到她可爱的发顶除了圆圆的髻以外还有小小的旋。

“我说,恋同学,有接过吻吗?”由不得我听不见了,她一字一句地说,唇瓣和牙齿配合着敲击,小小粉红的舌头是主力演奏,联合着诘问我。

大雨倾盆,万籁停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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